生命的旋律: 走過死亡

2017年10月
柯陳綺先

我和丈夫柯欽平,育有一女一子,女兒名叫柯翠詩,兒子名叫柯道生。時間過得真快,一晃眼,他們今年分別36歲和34歲了。

幼年時光

道生自幼好動搞笑,小時肥肥白白的,很是好玩。他天性善良,從沒見過他生氣或抱怨什麼。記得有一次在幼兒園,一個小女孩用鉛筆插他的胸口,他回家也沒說。翌日我在替他换衣服時,看見他胸口有個小孔。追問之下,他才把事情和盤托出。當時我就帶他去向校長投訴。

找到了那位同學及她的母親,只見那位母親年事已高,她只用非常溫柔的聲調對她的女兒說:「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!」我在心中感嘆,這個媽媽簡直就是在護短,這樣怎能教育好自己的女兒呢?至於道生,他對這件事反而淡定自如,一點不在意,也不怨恨那位同學。怪不得同學們都很擁戴他,把他看作他們淘氣的小領袖。

有一陣子我很納悶,為何給他買的新褲子,穿了幾次膝蓋處就破爛了呢?有一回,我晚了一點去接他放學,只見他與同學們在校園中爬行,他是帶頭的那一個。同學們都整齊而有秩序地跟著他。這樣,褲子破洞的謎團便解開了。同學們見到家長來了,紛紛跟他道別:「Goodbye Dawson, Goodbye Dawson……!」可見他是一個甚受同學歡迎的小領袖呢!

轉眼間,道生由一個小學生變成中學生了。他在學校中,品格絕對優秀,可是學業成績則平平無奇。我後來才知道,他在中學時期已下了決心,永不進入大學唸書,若我們強迫的話,他還會「以死相抗」!

罕見病症

到了中三那一年,他約15歲,可怕的事發生了。他被診斷患上了罕見的免疫紊亂症,叫作白賽氏綜合症。這種病在澳洲,大約一百萬人中有一個,我常自嘲說是中了六合彩,可惜獎金是疾病,而不是金錢。

由此開始,我們一家為這疾病四處尋醫,與病痛搏鬥。我們出動了全家、全教會及許多醫護人員,力圖把道生由病魔手上搶救過來。有五、六年的時間,我們尋遍了澳洲,甚至香港的中西醫生及醫學教授,只是人人均束手無策。

道生一天比一天痛苦,他本來是學校100米的田徑好手,但那時連跟同學一起去追搭巴士也不行,因他腳上的肌肉長出一塊塊瘀青的肉結來,痛楚不堪;眼睛也每天在受罪,他的眼壓甚高,且兩眼輪流閃光,令他困擾不已。這病令他不僅痛苦,更令他要輟學家中,等待醫治。一向開朗的他,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。

就這樣尋尋覓覓的醫治,不知道看了多少中西醫,正所謂病急亂投醫。過了五年多,道生快20歲了,有一天他拿了一卷空白的錄音帶,說要錄一些他的日記。我不知有詐,給了他一盒錄音帶。當時他的視力已相當差,到了接近失明的地步。

不想活了

翌日,我與丈夫去牙醫診所作檢查,回家後,看見我為他準備的菠蘿包早餐還在桌上。我們又等了十幾分鐘,才讓先生上二樓房間,想叫醒他來用早餐。

「怎麼會這樣?」突然,丈夫嚷囔著跑來,鐡青著臉說。原來,道生企圖輕生,服食了安眠藥,還用塑料袋套在自己頭上,把自己的皮腰帶勒在頸上,他不想活了!我們趕緊為他拿掉這些東西,然後立刻打000叫救護車。我隨即致電教會的牧師們,請他們代禱。救護人員來到,立刻剪開道生身上的襯衣,讓他呼吸順暢一些。

這時,我們才發現他留下了遺書及遺言。遺書是用粗頭筆寫在白卡上的,意思是他不想失明,所以這樣做。遺言則錄在那一卷錄音帶上,非常詳盡地道出他的心聲,大意是他不想活了,但對父母很抱歉,也請求正與姐姐交往的未來姐夫,不要因他的事而看不起姐姐。他對我們各人的關心,真的令聽者鼻酸,我更是忍不住流淚!

出死入生

後來,經醫院搶救,各位牧師、親朋戚友、教會中弟兄姊妹晝夜代禱,道生在三天後甦醒過來。一醒來,他便喊著肚子餓。我告訴他要慢慢來,因他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,只能先吃點稀飯之類的,慢慢才可以恢復體力。姐姐翠詩很是懂事,打電話約了道生的同學來探望他,還親手做了巧克力曲奇餅給道生吃。

醫院方面,這時派來社工幫忙開解,還介紹盲人協會給道生,以備將來去學習及受關顧。接下來,道生便前往心理康復醫院,住了兩個多月,在那裡,他學曉了不少人生道理。他發現,原來這世間還有許多人比他更加可憐可悲;又有作父親的,一夜之間,因車禍奪去了他兒子的性命,令其痛不欲生。這些人生苦難,令他茅塞頓開,一下子成熟了許多。

學會自立

道生重拾新生後,第一步是學會自立。他帶著紅白兩色的盲人手杖,便自己去上學。起初幾天我不放心,偷偷地跟在後面,但每天回家,他都叫我不要再跟蹤,因他有信心可以自己行走。我大惑不解,為何他知道我跟著他呢?他說,路人見他走得慢,都會超過他繼續前行,只有這個人在後面靜靜地跟著,不是媽媽會是誰呢?但我還是不放心,一次,我又去做「跟蹤媽咪」,不料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,又穿幫了!他立刻說:「媽咪,你不必再跟著我了,我能搞定的。」

接著是學烹調。先由福利部門的社工來教他,但因社工是澳籍女士,教的都是西餐,道生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吃中餐,所以過了不久,就改爲自己上網尋找食譜,學習烹煮各式各樣的食物,還請同學們來家裡吃。

他還學會了最有用的技能,就是用電腦讀書、寫字及上網。盲人協會賣給我們一套專供盲人使用的電腦軟件,叫作Jaws(譯作大白鯊),藉著電腦讀出的聲音去讀書、打字及進行各樣的電腦操作。這件事對他日後的讀書、生活都非常重要。比起以前用手去摸凸凹字方便多了!

學有所成

身體的缺陷不能攔阻他求學的意志,他主動打電話,尋求重新入學的機會。結果,TAFE(工專學校)給他一個免費學位,而且可以插班,直接去讀HSC(大學預科班)的課程。HSC畢業後,進入大學;學士畢業後,繼續報讀碩士學位,研讀商學管理之人力資源,這是他所心愛的學科。憑著他所學的專業,他現在政府機構擔任管理工作。

此外,他還參加了空手道班,一練十多年,今年剛考到了黑帶的第四段,是屬於教練級的選手了。他有空還到處去教授徒兒,或在被邀請作見證時,順道表演幾招。

最令我們夫婦感到安慰的是,他在教會認識了慧詩,她是鄺銘康牧師夫婦的掌上明珠。道生跟慧詩於五年前步入教堂,在神和五百多位親朋戚友的見證下,共諧連理。爲這一切,真應該將榮耀、頌讚及感謝,都歸給我們所篤信的獨一真神,我們的上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