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山集: 病房瑣記

2013年7月

文／燕屏

今年3月的第一天，我的丈夫阿平被醫生告知患上癌症，並且已擴散至脊椎骨。最初我真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，希望之前的 CT SCAN, MRI 照射測試出錯，醫生看錯底片、報告等等。他從不吸煙，不愛飲酒，起居飲食都很正常，每星期都有適當運動，一向身體健康，只是十個月前開始出現背痛。

當初聽到這個消息，猶如被判死刑，心驚膽破，混亂無助。怕的是見我親愛的丈夫，受致命的癌症摧殘；怕的是見他身心痛楚，怕的事情一連串……最怕的是他將丟下我而離開世間。我不敢想像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，以後的路如何走下去？希望睡醒過來，只是一場噩夢，不是真實的。

病房裡的人生百態

丈夫住在醫院十多天，在病房裡，我們觀察了另類的人生百態。那裡的病人，全都患有重病或絕症，多數行動不便，要坐輪椅。他們情緒低落，家人則愁眉苦臉，悲傷哭啼。
阿平住的是癌症部門其中一病房，同房有四張病牀，住院十多天期間，有幾位病人先後出入這裡，他們的病況都非常嚴重。以下幾個例子，值得一起思想。

其一：甲先生入院當晚要用氧氣筒，氣弱如絲，接著要用藥水吊滴。翌日他的太太過來打招呼，從傾談間得知：她先生四年前發病，入院多次接受化療。他倆是從中國北方移民來澳營商。生意愈做愈大，財富愈來愈多，正當得意之時，甲先生卻發現得了肺癌。甲先生立即停止吸烟，但癌細胞已擴散到腦部，情況甚不樂觀。

其二：乙先生是一位退休的廣播電台記者。每天24小時他都開著收音機，不理會其他三個病人願不願意聽，廣播新聞的聲音環繞整個病房。午夜時護士們也不叫這老病人關閉（收音機），大概不忍奪去他的至愛。

其三：有一下午，丙先生坐著輪椅，由年紀老邁的父母送來，入住對面的病牀, 安排當晚做化療。由進入病房那一刻開始，這位病人不停大聲地向他父母講話，如機關槍似地「轟炸」，投訴這個、那個沒完沒了，好像全世界都與他作對，差不多一小時後兩老離去，噪音才停止，真是要命！天一亮，他用私人帶來的大電腦看電影，自己坐在牀尾旁邊欣賞，將畫面向著其他三個病人。這是一部打鬥的功夫片，充滿大動作和嘈吵聲。他也不理別人的眼睛和耳朵！要活受罪。這樣的騷擾實在不容於醫院內，何況是癌症病房！莫說是重病者難忍，普通人也受不了。奇怪的是當值的醫護人員都視而不見，沒有勸阻。我們用過早點便出外散步，幸好中午回來他已出院了。

其四：丁先生是一位老人家，日夜都要躺在牀上，看來病勢不輕，什麽都吃不下，後來要用吸管進食液體的營養品。幾天來都有兩兒子分別來探訪，小兒子每次來都坐上幾小時，不停向老人講錢的事，如投資基金等等，看似探金多過探病。只見老病人常皺眉頭，眼半閉而不語。生兒如此，不氣死也夠難受！

其五：戊先生是一位愛烟酒、患有嚴重糖尿病的癌症病人。他暈倒街頭被救護車送入醫院，滿身都是烟酒味。留院兩天，沒有親友陪伴，但他毫不寂寞，時常找醫護員工搭話。他自命風流，告訴我們他曾結交多位女朋友，有中有西的，其中他特別喜歡亞洲女子，說她們夠温柔體貼。這位獨居失業漢，領取救濟金過活，又患重病，自豪數算有不少女子對他垂青，真令人費解！

其六：隔壁是女癌症病房，多次見一高大女病人，面色沉重，手牽著吊滴藥水和支架，利用這層樓的走廊來回做步行運動（因為醫生要求病人多走動）。她健步如飛、橫衝直撞，任何人見到她都要急忙讓開，免得被她撞倒。她那悲憤和生人勿近的眼神，令人難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