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題: 柳暗花明

2022年9月    

江靜枝

愛是分享!只要心中有,身邊也都有了,不是嗎?

我寫信給北京的朋友英子、小爭:

白色的玖瑰花一早就在我新書發佈會的簽書處等待著我,如同摯友,又是知己,我深深地感受著你們的愛與我同在。

與你們上海匆匆一別轉眼已經四年,人生日子如飛而逝,能讓我們珍惜於心的只有親情與友情,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我對你們的感受。

10月初我將回上海處理許多未了的事情,然後就準備在悉尼長住下去了。想想本來就是從澳洲回去中國的,現在又要從上海搬回悉尼,應該是件挺自然的事情,竟然有說不出來的難過和不捨。

也許是我和母親朝夕相處的17年,讓我對上海有一份割捨不斷的情吧;抑或是我在自己創辦的學校以及18所中學和小學參與了教學的工作,讓我深入了民間的生活;又或是我早已滬化,習慣了江南飲食起居的方式?

有點苦惱!

半夜裡,英子說,愛不論在哪裡,距離多遠,永遠都會在那裡,無須濃烈也無須感嘆,這就是舒服和舒坦。新書簽售會現場的熱烈與成功,這一切似乎是必然的,又是必須的。有這麼多人凝聚在一起,這就是真情實意,偉大的魔力!

如此一來,上海或許像在告別,也從未離開。畢竟在我的心裡和情懷裡,上海始終在那裡。彼此記著,彼此惦念。

如果故鄉的定義是以人在某一地方生活的年日長短而定,那麼除了悉尼,上海就是我的故鄉了。在我成家之後的許多年,一個工作的機會把我帶到了上海,一個我原來陌生、沒有朋友、不諳當地母語的城市。許多智慧的人知道如何規劃自己人生的道路,我好像缺乏了這個態度,在上海我沒有計劃、沒有要求,只是隨遇而為,生活了下來。20年。

我相信在自己沒有為自己安排目標的時候,上帝的手在引領我的道路。

2020年的正月,上海的冬天是寒風刺骨的。悉尼卻是美麗而溫暖。邁克和我決定回悉尼度假三個星期。還要從居住了幾十年的大房子搬到離市區很近的公寓。

人生的千變萬化僅在瞬間。有誰可以掌控自己的明天呢?

在搬進新居僅僅只有一週,還沒有適應新家的氣味,消息傳遍了整個世界,新冠疫症佈滿大江南北,回不去中國了!

有人說生活是一場遠途旅行,也許人們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變通!邁克的膝蓋痛了好幾年,需要手術。我腰椎也有問題。在無所事事的時候,我們可以來個身體大整修?有了這個念頭,邁克像在超市購物那樣進了醫院,換了兩個新膝蓋,很成功!

而我呢?需要的是脊柱融合手術。是個大工程!

人的無知有時候換來的是心安!我沒有尋找醫學的知識,也沒有害怕手術的過程。我等待了一年。

我並沒意識到我的手術需要七個小時。我幼稚地以為手術後只要稍微休息,我就可以活蹦亂跳成為新造的人了。38公分長的傷口把我身體一切為二,從後腦勺開到尾龍骨,二十多個鋼釘把我縫合成了紮實的鋼結構。

從手術室被推進病房的那一刻起,我不再覺得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了。我在強烈的疼痛中沒有想過我的前面的道路,如果有前路的話。

身體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中變化,腫脹,如同打足了氣的球。不排泄,不想吃飯,我在矇朧中睡去,我但願不要醒來。

朋友們說我很勇敢,我不明白他們說的勇敢是什麼意思!

人在求生的時候是不會考慮或計較要付出什麼代價的!在千篇一律的日程內容中,每天無非是打針、吃藥、等待邁克的陪伴,然後又是一天的過去。我開始的時候很忍耐。

當人在沒有選擇的簡單的生活中慾望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。你唯一需要照顧的是自己的心,你必須學會接受自己是弱者。

忍受恐懼和焦慮可能是非常令人致殘的!當我們生活在連續的憂傷和煎熬中,所有的事情都會被放大了。當不安深深植入我們心中讓我們虛弱,我們免不了想逃跑、隱藏,以為一切的困難會自然消失。我們奔跑,因為憤怒。跑,因為冷漠。跑,希望有人會來追,會趕上,找到我們。但我們能跑多遠?跑到什麼地方呢?

疼痛和不適每一天都在等待著。

世界雖大,多少時候我好像自己是最可憐的受傷者,擺在我面前的永遠是邁不過去的萬水千山。我掙扎在不斷的考驗中。在我安靜的時候,我清醒的剎那,看著病房天花板,我尋找了安慰自己的理由和希望。那是上帝的話:「我不撇下你們為孤兒」(《約翰福音》十四章18節上)。

我終於穿上不是屬於醫院的睡袍,換上漂亮的衣服。抹上香香久違了的口紅,小心翼翼地坐進租來的轎車。我柔聲細語地請司機慢慢地開車,把我送出醫院,告別了兩個月沒有色彩的日子。

女兒和女婿在家中等待我。

在睡房和廚房之間不斷轉來轉去,不知道忙活著什麼事兒的當然是邁克。我說如果他也塗口紅的話,那麼艷麗的色彩一定會沾染在他的耳墜邊。他的微笑也太可愛了!

整整一年六個月、556天後的今天,我和邁克經常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,他提著菜籃子,我決定要買的東西。我們拒絕使用拐棍,雖然有點兒緊繃的感覺。

歡樂,一如既往,更加相依為命……

我們都是好孩子,為創造快樂世界的人!

在不斷要求自己進步中取得謙虛、與人和好從而獲得了平安和諧共處的快樂!在浩瀚的宇宙的愛中,為我們帶來了人生的昇華!

2022年9月內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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