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倫樂: 老爸的百歲壽辰

2024年3月

文／李道宏
拍照／Sharon Lee

剛發生的事情，老人家幾分鐘之後就可能忘掉，然而我們都十分珍惜這共處的時刻

小兒子一家回來慶祝祖父的生日，我們去機場接送，妻子轉身逗一歲大的孫子，一邊說：「機場接送是最快樂的差事，我們樂在其中。」我從後視鏡裡看了看，我問：「孫子在飛機上乖嗎？」

老爸的百歲壽辰聚會是計劃了近一年的大事，所有孩子和配偶，以及我的妹妹們都已陸續來到。

難得濟濟一堂

回到家，妻子在所有家人面前宣佈：「你爸爸說能在一起真是難得。我們不必花時間做餐前預備，晚餐就一天吃中餐，一天吃西式或意大利餐。你們負責點你們喜愛的，他負責買單！」

孩子都已各自成家，有自己生活形態和不同喜好，女婿／媳婦有不同傳統，偶爾相聚還能彼此遷就禮讓，但同一屋簷下幾天，不同的個性就容易產生矛盾衝突。

妻子提醒我：「希望給大家留下美好回憶，就不能冷落任何一個，要確保不出現任何不快。」我們尊重各人意願，時間安排上也給大家多一些緩衝和空檔，而不是強行要求大家每時每刻都聚在一起。更不能擺出以往「大家都要尊重我的決定」那種做家長的權威。

我們留意到小兒子很珍惜四代人共處的時刻，把寶寶放在曾祖父身上，刻意地拍了好些鏡頭。兒子跟他祖父說：「你知道他是誰嗎？他是我的兒子！」「爺爺，你記得我？我是你最喜歡的孫子！」

其他子女會問：「你認為爺爺知道我們的存在嗎？」我們也注意到老爸雖然不再能表達，但是每次見着兒孫時，他臉上總是掛着微笑，而抱着曾孫時也會感動得滴淚。

鄭重其事的「訓詞」

生日當天，父親坐在沙發上慣常的位置，或許因為那麼多人圍繞，平時安靜的房子很熱鬧，孫子們也輪流坐在他身旁，使得一般總是打瞌睡的他，明顯清醒了許多。

我站起來說：「謝謝各位回來參加這個慶祝會。這是你媽媽和我最高興的一天。爺爺已經失智二十年。你們也看到他的身體大不如前，不知道能維持多久。我一直在思考，如果一個人記不得剛剛吃什麼，那是不是意味不必吃山珍海味，就吃方便麵好了？結論是：美好的回憶是為了活着的人和那些還能記得的人。所以，雖然你們的祖父和祖母都失去記憶，再過幾分鐘之後，也會把現在的相聚忘掉了，可是你我都不會忘記這珍貴的時刻。」

「我知道你們生在美國，可是中國大詩人李白說：『會桃花之芳園，序天倫之樂事。』嬌妻愛子，高堂在上，含飴弄孫，這都是傳統華人認為最美滿的生活。無疑，親情是世間最牢固也最美的感情。雖然藉着科技，無論相隔多遠的親人都能透過視頻問候一下，但是家人們能有實體相聚幾天，感受到家庭凝聚的力量，那是無法取代的，太、太寶貴了！謝謝你們成全祖父母和我們的盼望。我知道，如果爺爺能表達的話，他會請大家謹記家人的關係需要不斷地聯絡、拜訪，甚至去『麻煩』，才能保持和建立更深的情誼。你爺爺曾專誠帶我去見分別了幾十年、居住在湖南老家的姑媽。這些年來，我刻意去造訪，跟她們吃飯，保持聯絡。我要特別強調，要額外用心培養手足之情，也要幫助你的配偶鞏固他們的手足之情的重要。」

從小腦筋動的快的大兒子背誦《聖經‧詩篇》一三三篇1節：「看哪，弟兄和睦同居是何等的善，何等的美！」我誇獎他。我並沒打算把家庭團聚變成一場講道。

這時妻子稍微舉手，給我一個示意。我馬上說：「對了，還有……你媽媽提醒我要告訴你們，你們的奶奶放棄自己的遺產，為要維持與她哥哥的關係。這幾年，我也見到幾個好朋友的家庭為了遺產而鬧翻，兄弟姊妹成仇不相往來。我們絕不會步其後塵，若有什麼遺產，都會公平地分配。你媽媽和我特別強調公平，你們所有人都在這裡可以作見證。不過……」

我故意停頓，引起大家的張望：「祖父母的確有遺產要分給你們。那就是我們都得到了長壽的基因。」

做醫生的大女兒笑着說：「不過同時也可能得到老人癡呆的基因呀！」

大兒子也腦筋急轉彎：「這樣，你我就不會在意自己身體的退化。」

我看著身旁妻子繼續說：「沒錯，所以我們都需要有孝順的兒女、媳婦、女婿，才能享受長壽的好處。我們已經給了他們這個榜樣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