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山集: 敲鐘人

2024年2月    

石缸

午夜,一陣急促的鐘聲划破夜空,驚醒了廠裡所有的人。

及時報警 工廠免災

阿強有夜讀的習慣,不論多忙多累,總要讀點書,記錄一些生活的點滴才能入睡。白天勞作養活自己的肉體,晚上讀書寫作餵養自己的靈魂。

一個深夜,他伸了個懶腰剛要入睡,看見隔壁的工廠燃起了熊熊大火,火光在黑夜裡格外耀眼讓人驚駭,看着火勢不斷蔓延,馬上就要殃及本廠,他果斷摁響了身邊的電鈴按鈕,並撥打了火警電話。

阿強是一家工廠的倉管,也是敲鐘人。敲鐘為號,每天敲鐘上班,敲鐘下班。沒想到,他身邊小小的按鈕,會讓工廠免受一場火災。

那天,他突然接到廠長電話,說讓他到老闆辦公室開會。作為工廠的一名管理人員,平時開會都在廠部辦公室。到老闆辦公室開會,阿強感到很意外。

到了後,老闆開門見山地說:「阿強,你來這裡十多年了,大家對你的工作很認可。前幾天隔壁工廠失火,若不是你發現及時,我們廠也會跟着一起遭殃。你這麼有責任心,我想把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做,怎麼樣?」

「謝謝老闆對我的信任,您儘管吩咐。」

「你知道的,我們附近區域在綜合整頓,公司缺少人手。廠長需要一位助理,你願意擔任嗎?」阿強深感意外,覺得腦瓜子暈乎乎的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這是一家經營酒店傢具的工廠。阿強總是第一個來,最後一個走。每天收貨、發貨、存貨,見人樂呵呵地傻笑。遇到委屈和刁難,總是千般忍耐。為的就是能贏得別人的尊重,贏得別人的信任。

這一天真的到來,他竟不知道如何應對了。

廠長助理 業餘作家

最近,阿強有點累。他參加了一個「作家強訓班」,那是他敬仰已久的文學殿堂!同學多是各行各界的精英,有編輯、編劇、翻譯、作家、畫家、主持人,老師更是文學界的翹楚,12個人的強訓班中,他是唯一的草根族。

當一個作家真不容易,要絞盡腦汁,要有工匠精神。阿強愈看重文字愈不敢落筆。過去,他也曾發表過一些作品,大大小小也得了一些獎,可進到「作家強訓班」,過去所有的優越感明顯「餘額不足」,現實在啪啪打臉。課程進行了大半,同學們的作業都陸續呈交,他還象蝸牛一樣在起初階段艱難地爬行。

他的頭有點暈……

老闆見他愣在那裡不說話,用手指敲擊着桌面,再次問他:「阿強,你考慮好了嗎?」

阿強連忙答應:「老闆放心,我願意接受挑戰。」

老闆微笑着點了點頭,拍了拍他的肩膀說:「我相信你能行,好好幹!」

從這時起,老闆派他出去讀書,學習財經法規和安全管理。他幫着財務做力所能及的事,也協助廠長促生產管安全。

說是廠長助理,實際上就是一個勤雜工。因為廠長是老闆的親信,平時不太管事,喜歡雙手插在褲兜里閒逛,一天到晚總是罵罵咧咧的樣子,不帶「三字經」不說話,人人都避而遠之。阿強必須冬瓜綠豆一把抓,樣樣事情都得幹。他恨不得像孫悟空一樣,變成三頭六臂。自從出任廠長助理兩個月,他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。夜裡還得寫作家班的作業,他不想做一個白佔地土的人。
他有點頭暈。

難免出錯 三次事故

累歸累,活還得照樣幹。既然頂了這個廠長助理的頭銜,就得咬牙堅持下去。一邊配合着上級整頓,一邊生產還得繼續。有時候上級來檢查,白天不敢開工,夜裡加班加點,小心翼翼見縫插針地幹。可是任憑他如何賣力和小心,也難免出錯。

有個新來的木工,不按規定操作,不慎被切割機切掉了一根手指,鮮血染紅了面前的工作台,淅淅瀝瀝灑在地面上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配料車間的小工,為了趕進度,未等平刨上面的木料落下工作台,用手繞過鋸片去接木料,一把沒接住,鋸片彈飛木料,撞在小工的肚子上,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滾。急急忙忙送到醫院,發現肚腸被撞斷。

廠裡拆除最後一棟違章的房子,從外面請來施工隊。中午休息的時候,施工方沒有下車查看,只是簡單叫了幾聲,見沒有回應,推土機就直接開了上去。突然推倒的牆下發出一聲慘叫,推土機司機才知道牆下有人。聞訊趕來的阿強,急忙帶人拼命地扒。掀開短牆,發現工友小明被砸得血肉模糊,耳朵上還戴着在播放抖音的耳機。

阿強把小明抱在懷裡,鮮血順着他的指縫不停地往下流。阿強一遍遍呼喚着小明的名字,沒等救護車趕到,小明就停止了心跳。

一個月發生了三次事故,老闆十分惱怒。廠長只是斜着眼冷冷地看着,似乎眼前發生的事與他無關。阿強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,也無法堅持寫作了。

身處人群 窒息孤獨

在小明遇難的地方,老闆擺了一個祭桌,讓廠裡所有的管理人員去參拜菩薩。祭桌上擺着一尊金色的菩薩,香燭、祭肉、五色鮮果陳列在周圍。

輪到阿強了,他說自己是信基督的,不沾這些儀式。廠長翻着白眼,三角眼瞪得像牛眼一樣大。

祭拜免了,酒桌卻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。所有參拜人員都必須入席,阿強也不能例外。酒桌上,煙味酒味瀰漫在整個房間。大家頻頻舉杯。廠長見阿強滴酒不沾,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:「你XX(省略去粗話)的一點酒都不喝,還像個男人嗎?」周圍的同事附和着:「喝一個,喝一個!」

廠長假裝和阿強親熱,突然狠狠捏住了阿強的左手,緊跟着一口濃煙從他的嘴裡噴出,噴在阿強的臉上。阿強連忙用右手去擋,廠長趁機把一杯酒硬灌到阿強肚裡。

一杯二鍋頭入喉,就像一股熱流般,周身遊蕩起來,感到渾身難受。他急忙站起,踉踉蹌蹌地出來。茫茫大地,他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孤獨。那是一種身處人群,仍覺得自己是溺水的,令人窒息的孤獨。

連日來的疲憊,已讓他累得頭痛。再加上這一杯烈酒,使他暈得更加厲害,直覺得天旋地轉,好不容易來到自己的辦公室,便一頭栽倒在寫字檯邊的沙發上。

變形夢境 蝸牛雄鷹

不知過了多久,一覺醒來,阿強身上的衣服不見了,他變成一隻蝸牛。他想用手摸一摸身上的衣服去哪兒?卻發現他的手變成了一長一短兩對像天線一樣軟噠噠的觸角,前面長的觸角上長着一對小眼睛,背上馱着一個螺旋形的貝殼 。

他的腿也不見了,在腹部生有一道寬而細的橫褶,前面扁平,後端較尖,這可能就是他的「腳」吧。他想活動一下時,只能由腹部肌肉做波狀蠕動,緩慢地向前爬行。

他慌了:「我這是怎麼了?」他和幾個朋友最近在讀卡夫卡的《變形記》,沒有想到《變形記》中的情節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
阿強口乾舌燥,發現辦公室裡竟然沒有一點水。他爬向倉庫,倉庫裡也沒有。他又想到了食堂,他匍匐在地艱難地爬行,從倉庫到食堂大約兩百米,平時步行最多也就是兩分鐘的時間,對於一個蝸牛來說,彷彿是漫長的一個世紀。

食堂的門緊閉着,食堂的門口有一隻桶。他順着弧形提手爬到桶沿上,看到桶裡果然有水。他沒有進桶,怕掉進去出不來,只在桶沿吮吸少量的水。那水,有點咸也有些苦澀。

這時,他想起了妻子。過去妻子就在食堂裡工作,妻子忙好食堂裡面的事,就會到倉庫裡給他幫忙。工餘,他倆會來到食堂旁的小河邊,在青草地上一起讀書唱歌。如今,妻子遠在千里之外照顧年邁的父母。所有的艱難,他都必須獨自面對。

他渴想着青草地溪水旁的快樂,順着食堂的牆根,慢慢爬向小河邊,盡情暢飲着清澈的溪水,吃着河岸邊的野菜,彷彿又回到了沒有變形前的美好時光,充滿了無限的活力。

突然,他的觸角不見了,變成了一對翅膀,那翅膀一點點變大,他變成了一隻雄鷹。他知道,這是從天而來的力量,是清晨甘露的力量。

起風了,天空驟然變冷,緊接着下起鵝毛大雪。他抖了抖翅膀,抖掉身上的雪花,騰空飛起,飛過青青芳草地,飛過潺潺溪水旁,飛向更遼闊的天空。

「叮鈴鈴!」清脆的鈴聲響起,阿強從夢境中驚醒。一輪紅日從東方噴薄而出,他又要敲鐘上班,老師的作業也該交了。

2024年2月內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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