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8月 

文／歌斐

1年前，我還在大陸一所中專當教書匠。大陸的中專不像悉尼的TAFE，那裡的學生常常是因為各種原因與高中無緣才進入中專，其中不乏聰明優秀的孩子，也不乏問題學生。當班主任雖然責任重大，卻也讓我深入到孩子的生活，感受他們的酸甜苦辣。班上有幾個單親的孩子，性格各異。如果生命是條小溪，那他們的流程更加蜿蜒曲折，更多激流險灘。

被勒令退學的女孩

萍是個性格開朗的漂亮姑娘，她是惟一一個沒有家長陪著來報到的女孩。她讀過許多的課外書，所以知識面在同齡孩子中比較廣闊。她是個稱職的班長，能力強，學習成績不賴，一些班級事務，她呼朋引伴一下就解決了。遇到不平事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她，而打破學校紀律的也是她。

那次她在學校屋頂與男孩接吻，被校長逮個正著，我才發現她不是有很多異性好朋友，而是有很多「男朋友」。她閃亮著眼睛告訴我，從小父母離異，她歸父親；母親在英國，父親在外地，根本沒人管她；父親偶爾寄錢來、見見面，反倒是在英國的母親，更常打國際長途來問問。

奶奶將她的每一筆生活費用都記錄下來，告訴她，這筆錢如果她父母不還，就要她自己賺錢來還。她交那麼多的男朋友，只因太寂寞。那天我們談了很多，她哭了。她保證會好好繼續學業，努力創造未來，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溫暖的家。可是不久，她捲入了一場男生爭風吃醋的群架，被學校勒令退學。她說：「老師，對不起！」

告別之後，我再也沒有見到這個外表剛強，內心寂寞的孩子。聽說退學後，沒滿18歲就生了孩子。希望她能有個正常的婚姻，真能給孩子一個溫暖的家。

新潮帥哥的落寞

斌是個新潮帥哥，街舞水平遠近聞名，學校藝術節之類的表演，每次都能招來女生的大聲尖叫。他有自己的舞團，表演一次能有一、兩千的收入，還在街舞培訓班當老師。每一次曠課溜出學校去跳舞，回來就裝可憐，用他自己的話說，忽閃著小狗一樣單純的眼睛，就可以秒殺所有人。他常嘴甜甜地跟在後面，說這道那，我常笑他無事獻殷勤，非姦即盜。他有一個不是很漂亮卻很愛他的女朋友，我常擔心他們血氣方剛惹事。他說：「老師，我知道男人的責任。」

父母離異，他歸父親。父親遠在外省，而且手機常常打不通。一次偶然知道，他的母親其實就在本地，於是問他母親的聯絡方式，要跟他母親談談他曠課，差點被退學的事。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沉默了，然後說母親後悔生下他，跟人走了，從此沒有管他；雖然在同一個城市，也從來沒有見過面。父親遠避他鄉，更不會知道母親的聯絡方式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默默轉身離開，背影裡有說不盡的落寞。

活在失去母親的陰影裡

煒是一個平時話不多的女生，對學習非常地執著，非要爭第一名。也確如她願，成績總是名列前茅。這樣一個文靜、成績好的女孩，卻是個大大的問題學生，每學期都會藉口身體不舒服，在家一躲1個月，同時有自殺傾向。

她曾是家中的嬌嬌公主，母親視她如掌上明珠，但母親查出患血癌，於她14歲那年病逝。母親纏綿病榻時，她終日守在一旁，以淚洗面。她牢牢記著母親臨終遺言：「不要讓妳父親找新媽媽，因為這樣他就不愛妳了，他們會再生孩子，妳在家中就沒有任何地位了。」

30多歲的父親，怎麼會就這樣單身終老呢？於是她很快有了新媽媽，也有了一個小弟弟。從此她的世界崩潰了，她用各種手段折磨父親、折磨自己。實際生活中，她不能算是單親的孩子，但是她的心，卻永遠活在失去母親的陰影裡。

她有一個堅強的媽媽

笑是個乖巧聰明的女孩，白淨漂亮、堅強樂觀、善良勤奮，跟名字一樣常帶著笑容，每年的三好生都非她莫屬。相處一年多後才知道，許多年前的一場車禍，奪去了她父親的生命，從此家中便失去了頂樑柱和經濟來源，生活十分艱難。大家都奇怪，為什麼她可以依然這樣優秀。她驕傲地告訴我們，因為她有一個堅強的媽媽。

媽媽是農村的家庭婦女，失去丈夫等於失去一切，但是她從不悲天憫人，而要將深愛的人所留下來的一對女兒撫養成人。媽媽是辛勞的，每天從早幹到晚；媽媽是勤儉的，將僅有的錢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，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；媽媽是高瞻遠矚的，堅持孩子都要唸書，即使是女孩兒，即使來自農村、窮困異常。

她說，她的成績可以上縣城的好高中，但是她選擇來中專唸書，因為希望早一些分擔媽媽的辛苦。她溫婉地笑著，我想她的母親一定也是這樣笑著，滿懷慈愛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。